沟壑间呼啸时。顾明远确认同窑的另一个干事己经睡熟。他悄无声息地起身,摸到桌边。借着窗外透进的、被麻纸滤得极其微弱的一点月光,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支特制的、细如发丝的“化学笔”和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。他没有点灯,黑暗中,他的手指稳定得可怕。他用一种常人肉眼无法辨识的密写药水,在纸笺上快速书写着蝇头小楷。
内容详尽:边区行政架构的初步观察(核心机构名称、大致位置)、人员流动特点(干部、战士、群众比例)、物资供应状况(极度匮乏,粮食、药品、武器弹药)、军民情绪(抗日热情高涨,对苏维埃政权普遍拥护)、初步接触的军事训练内容(水平低,但热情高,重点在基础队列和游击战术)……条理清晰,重点突出,完全是专业情报人员的素养。
写毕,他将纸笺小心折叠成极小的一块,塞进一个特制的、伪装成普通纽扣的微型容器中。第二天,在一次跟随采购人员去附近小镇的机会,他利用人群拥挤的瞬间,将这颗“纽扣”悄然传递给了街角一个看似普通的货郎。货郎没有任何异常反应,吆喝声依旧,推着小车慢慢消失在黄土路的尽头。
一份价值不菲的情报,就这样从红色心脏地带,无声无息地流向了南京那座森严的特务处大楼。军统总部对“南海”的渗透速度和情报质量表示高度赞赏,回电中不吝褒奖之词,并指示他“再接再厉,深挖核心”。
窑洞里,顾明远看着手中译出的密电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油灯的火苗在他深潭般的眼眸中跳跃,映不出丝毫波澜。任务顺利进行,第一步走得很稳。然而,当他吹熄油灯,躺在冰冷的土炕上,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风沙声时,白天训练场上那些新兵们朴实而热切的眼神、赵振山拍他肩膀时那粗糙手掌传来的温度、大灶上那碗稀薄却滚烫的小米粥……这些画面却莫名地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。
他用力闭了闭眼,将这些杂念驱逐出去。
“效忠党国,完成使命。”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,如同念诵一道坚固的咒语,将自己重新包裹进冰冷的特工外壳之中。窗外的风,依旧呜咽着,卷起新的沙尘,扑打在窗棂上,预示着这片黄土地上,更猛烈的风暴还在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