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德榜,” 左宗棠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你看这西北大地,像什么?”
王德榜一愣,顺着左宗棠的目光望去,窗外只有无边的夜色和呼啸的风沙。“这……末将愚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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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像一块被反复撕裂、又勉强缝合的旧布。” 左宗棠缓缓转过身,烛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,但眼神却亮得惊人。?白.马`书+院- ?首?发!“阿古柏是撕开它的蛮力,白彦虎是它溃烂的创口,而俄夷……” 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寒芒,“则是悬在它头顶、随时准备落下撕扯的利爪。我们缝上了,暂时止住了血,可这布本身,已是千疮百孔,脆弱不堪。若不能让它自己长出筋骨,生出韧劲,再好的针线,也经不住下一次撕扯。”
他走到案前,拿起那份甘州饥荒的急报,手指轻轻敲击着纸面:“饥民塞途,饿殍盈野……这不仅仅是缺粮。是秩序崩了,人心散了,活路断了。兵灾之后,官府瘫痪,豪强趁机兼并土地,奸商囤积居奇,流民啸聚为匪,寻常百姓求告无门。此乃乱之源,治之难!”
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份关于沙俄游骑的密函上,眉头锁得更紧。“伊犁孤悬,俄人虎视眈眈。强兵戍边固然要紧,然若无稳固之后方,无充盈之粮秣,无通达之道路,无归心之民众,纵有十万精兵,亦是无根浮萍,徒耗国力,终难持久。此乃守之困!”
王德榜听得心头沉重,他跟随左宗棠多年,深知大帅此刻所言,句句直指西北乱后重建的死结。“大帅,那……这定盘星?”
“定盘星,在人!” 左宗棠斩钉截铁,眼中那两簇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。“破山中贼易,破心中贼难!欲收长治久安之效,非有得力的干才,深入这西北的肌理,抚其疮痍,理其脉络,导其向善,强其根本不可!”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西北舆图前,粗糙的手指划过河西走廊,划过天山南北,最终重重地点在肃州的位置。“此地,便是这盘棋的‘天元’!而执棋之子,非我湖湘子弟不可为!”
“湖湘子弟?” 王德榜精神一振。
“不错!” 左宗棠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深沉的自豪。“我楚军将士,随我转战万里,血染黄沙,深知此地之重要,亦深知我意之所在。他们与西北,已有血肉相连之情!更难得者,湘人坚韧,吃得苦,霸得蛮,耐得烦,经世致用,务实肯干。此等精神,正是治理这百废待兴、百事繁杂之西北所急需!”
他走回案边,并未理会那碗已经微温的药,而是铺开一张新的宣纸,提起饱蘸浓墨的狼毫。“治国如烹小鲜,治乱如理乱麻。西北之治,首在安民。安民之要,在清吏治,在苏民困,在兴生产,在通商路,在兴文教,在固边防……诸事纷繁,环环相扣,非有大批志虑忠纯、才堪其任、又能彼此呼应、如臂使指之人,不能为功!”
笔尖在纸上悬停,墨汁凝聚欲滴。他仿佛在脑海中急速地推演着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计划。
“刘锦棠!” 他口中念出第一个名字,笔锋随之落下,墨迹淋漓。“勇毅果决,刚柔并济,深得治军理政之要。平疆之功,首推其力。战后抚民,非他坐镇乌鲁木齐,总理南北疆军政民政,不足以慑服四方,安定人心!” 他仿佛看到那个年轻却已显大将之风的将领,在残破的迪化城头,指挥若定,目光如炬。
“刘典!” 第二个名字跃然纸上。“老成持重,心思缜密,长于调和,精于庶务。兰州为陕甘枢纽,西域之根本,非他坐镇中枢,统揽全局,协调各方,不能维系粮饷转运,抚恤地方,使新复之地无后顾之忧!” 王德榜似乎看到那位总是眉头微锁、案牍劳形的老臣,在兰州督署的灯火下,拨打着算盘,梳理着纷繁复杂的账目和人事。
笔锋一转,一个稍显意外的名字出现:“杨昌濬!” 左宗棠的嘴角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“此人虽因浙江旧案蒙尘,然其处理地方繁杂政务之经验、之韧性,实为难得之才!甘肃布政使之位,掌管一省钱粮命脉,非有如此干练老手,不能迅速清理积弊,整顿吏治,恢复民生,为大军及新疆提供坚实后盾!” 他仿佛预见这位饱经宦海沉浮的老吏,在陇原大地上,顶着压力,力挽颓势,让凋敝的乡村重新升起炊烟。
“魏光焘!” 名字带着一股锋锐之气。“楚军骁将,治军严整,威望素着。嘉峪关、哈密,乃至伊犁前沿,此等关乎西域门户安危之战略要冲,非其统率精锐坐镇,扼守险隘,震慑宵小,不能保商路之畅通,卫疆土之安宁!”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,矗立在雄关漫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