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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烛照山河

肃州城头的霜,在光绪三年的深秋里凝成了铁。~天^禧·小\说`惘* _首!发¢风,这塞外永不疲倦的幽灵,裹挟着塔克拉玛干的沙砾,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,反复切割着钦差大臣行辕的窗纸。每一次撞击,都发出沉闷而执拗的呜咽。烛火在巨大的铜烛台上猛烈摇曳,将左宗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那影子随着火光扭曲、拉长,像一个在困境中挣扎的巨人。

案头堆积的文书,已非小山,而是连绵的、令人绝望的丘壑。指尖划过最上面那份,是乌鲁木齐都统的急报:“迪化城垣多处倾圮,颓垣断壁,几无完堵。商路断绝,百物腾贵,民多露宿,饥寒交迫……” 他闭了闭眼,指腹下粗糙的宣纸纹理仿佛带着西北土地的干裂和痛楚。下一份,甘凉道呈报:“甘州府仓廪十室九空,饥民塞途,日有倒毙。饿殍盈野,疫气渐萌,恐酿大变……” 字字如针,刺入眼帘。最底下压着伊犁将军的密函,薄薄一页,却重逾千钧:“俄夷哥萨克游骑,连日增兵卡伦之外,于冰河之上往来驰骋,哨探频繁,其心叵测。伊犁孤悬,情势危如累卵……”

烛火在左宗棠削瘦而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,映亮了他深陷的眼窝。那眼窝深处,并非疲惫的灰烬,而是两簇在风沙中淬炼得愈发炽烈、愈发幽深的火焰——那是十年征尘刻下的烙印,是未竟功业燃烧的意志。十年!从陕甘的黄土高坡到天山南北的戈壁绿洲,铁蹄踏碎了阿古柏那虚幻的“哲德沙尔汗国”迷梦,硬生生将这片被割裂、被蹂躏了十余载的破碎山河,一针一线,缝回了大清版图那褴褛的衣襟之上。血与火铸就了胜利,然而,当战场的硝烟在凛冽的西风中渐渐散去,展现在这位白发统帅眼前的,并非凯旋的荣光,而是比战场更为残酷、更为深邃的疮痍。

“真正的战役,才刚刚开始啊……”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消融在烛火细微的噼啪声里。如何让这片被血与火反复灼烧、早已元气大伤的土地,真正恢复生机?如何让这万里河山,从此不再狼烟四起,能够安享太平?这沉甸甸的问题,比阿古柏的十万大军,比天山雪峰的巍峨,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。每一份告急文书,都像是这片苦难大地发出的微弱而急切的呻吟。

他猛地站起身,厚实的棉袍带起一股微弱的气流,烛火随之剧烈一晃。他几步走到紧闭的窗前,用力一推。刹那间,凛冽的夜风如同决堤的冰河,裹挟着戈壁特有的、粗粝如砂纸般的气息,以及那挥之不去的、淡淡的焦土与硝烟的混合气味,狂涌而入,瞬间冲散了室内沉闷的暖意和墨香。?鸿¢特·晓¢税*徃? !庚?辛!最?哙¢刺骨的寒意激得他微微一颤,浑浊的肺叶贪婪地吸入这清冷而残酷的空气。

抬起头,视野豁然开朗。塞外的夜空,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,深邃如墨的丝绒上,亿万星辰璀璨得令人心悸,它们冰冷而永恒地俯瞰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。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、银亮的尾迹,倏然划过这浩瀚的星图,燃烧殆尽,归于永恒的黑暗。那瞬间的光华,短暂得令人心头发紧。

左宗棠的目光却并未追随那消逝的流星。他那双阅尽沧桑、洞悉世情的眸子,穿透了这低垂的璀璨星河,穿透了眼前肃州城的断壁残垣,穿透了天山南北的茫茫戈壁,投向了更远、更深的未来。一个比指挥千军万马、决胜千里更为精妙、更为复杂、也更为长远的棋局,正在他胸中,在这塞外的寒夜中,伴着风声与心跳,徐徐铺展,脉络渐清。这棋局关乎万民生计,关乎疆土永固,关乎王朝命脉。

他下意识地抬起手,捻着颌下已然花白的胡须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,青筋在手背上隐现。破局!这盘关乎西北百年安宁的残局,需要一颗足以镇住四方的定盘星。这颗星,不在九天之上,不在舆图之中,而在——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,仿佛要刺破这沉沉的夜幕——“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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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帅,药煎好了。” 亲兵统领王德榜的声音低沉而恭敬地在门外响起,打破了室内的沉寂。他端着一个粗瓷碗,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苦涩的气息,袅袅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。

左宗棠并未回头,依旧凭窗而立,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。“放着吧。” 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。王德榜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离炭盆稍近的矮几上,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,又落在左宗棠那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上,眼中满是忧虑。十年征战,大帅以花甲之年,亲冒矢石,栉风沐雨,身体早已被西北的苦寒和巨大的心力损耗掏空了大半。这肃州的深秋寒夜,对常人已是难熬,对大帅更是煎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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