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上，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关外的动静。

“还有谭继洵……” 左宗棠的笔顿了顿，墨迹稍润。“精于刑名律例，通晓钱谷赋税，处事周详，为人清正。新疆新复，民情复杂，田赋不清，司法混乱，非此等通晓实务、持身以正之员，不能清理积案，厘清赋税，推行保甲，使法度重彰，民怨得平。” 他似乎看到一个严谨的身影，在南疆的巴扎（集市）或回庄里，耐心地听取着不同民族百姓的诉求，秉公而断。

一个个名字，如同星辰般在他心中的棋盘上点亮：王德榜、董福祥（虽非湘人，但其悍勇与对左的忠诚可用）、周汉……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、在后勤转运中磨砺出来的湘军中层军官、幕府中历练过的湘籍文士、甚至一些有潜力的本地归附人才。他不仅要这些骨干，更要他们像种子一样，撒遍西北州县，生根发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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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光靠他们几个还不够，” 左宗棠像是在对王德榜说，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，“要将我湘军营制中行之有效的‘局’、‘所’之法，推而广之！善后局、抚辑局、厘金局、屯垦局、保甲局、转运局……这些战时应急的机构，要变成治理地方的常设筋骨！” 他的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着设想中的架构。“以刘锦棠为核心，坐镇新疆，军政一把抓，直管各局！刘典在兰州，统筹甘陕，为新疆之后盾！杨昌濬主理甘肃钱粮吏治，谭继洵梳理新疆刑名赋税，魏光焘扼守要冲，保境安民……各司其职，又相互支撑！”

他越说思路越清晰，眼神越发明亮，仿佛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冬夜的严寒。“然后，让这些核心之人，去选拔、去培养、去任用！让他们带出来的湘籍子弟、同乡故旧、可靠部属，去填充府、州、县，去担任各局的委员、帮办！同乡、同袍、师生之谊，便是这庞大网络中最为坚韧的丝线！一张网，一张以湖湘子弟为经纬、深深植入西北大地每一寸肌理的大网！”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用力划过，仿佛无形的丝线正在连接兰州、肃州、哈密、迪化、伊犁……

“唯有如此，政令才能通达，如臂使指！抚恤才能到位，直抵乡野！屯垦才能推行，遍及荒原！商路才能贯通，货畅其流！文教才能兴复，润泽边陲！边防才能巩固，无懈可击！”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，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。“这，才是长治久安的根基！这，才是真正的定盘星！非此，不足以破此困局，再造西北！”

他掷笔于案，那饱蘸心血的狼毫在宣纸上滚动，留下最后一道淋漓的墨痕。窗外，风声依旧凄厉，卷着沙砾扑打着窗棂，发出永不停歇的呜咽。案头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汁，静静地搁在那里，无人问津。而左宗棠，这位在塞外寒夜中独自运筹的老人，背脊挺得笔直，目光灼灼，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和风沙，仿佛已看到了那张无形巨网正在广袤而苦难的西北大地上徐徐张开，看到了无数湖湘子弟的身影，如同坚韧的胡杨，开始在戈壁荒原上扎下深根。

烛台上的火苗，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胸中那重新燃起的磅礴力量，奋力地向上跳跃着，将那削瘦而坚毅的身影，投映在土墙上，变得异常高大。那跃动的烛光，与窗外低垂星空中永恒的寒星，在这肃州的深夜里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呼应。一颗是燃烧自己照亮方寸的微光，一群是亘古冷漠俯瞰人间的星芒。而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，一个关于人、关于再造山河的宏大棋局，已然落下了第一颗沉重而坚定的棋子。

寒夜正长，而星火，已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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