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过多的话语,只有额头触碰到冰冷土地时的虔诚,和心中无声的告慰与祈求。
怀礼辉跪在祖父坟前,闭上眼睛。意识深处那片金色的空间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地的肃穆,微微沉静下来。
黑沼的泥泞、寒霜列车的死寂、维克多阴鸷的眼神、阿列克谢灌伏特加的狂笑……所有的喧嚣与危险,都被这片土地和坟前的烟火暂时隔绝。
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宁静和归属感,像脚下的冻土,坚实而厚重地托住了他。他默默地在心底说:“爷爷,我回来了。在外面,没丢怀家的人。”
祭祖完毕,回到二叔家时,堂屋里的大圆桌己经摆得满满当当。
二婶和母亲王淑芬通力合作,整治出了一桌地道的皖北农家年夜饭:炖得酥烂喷香的走地鸡,油亮诱人的红烧肉,自家腌制的腊味拼盘,翠绿的炒时蔬,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子。
当然,怀礼辉带回来的俄罗斯红肠、糖果和格瓦斯以及“生命之水”伏特加也摆上了桌,成了最稀罕的“洋景”。
众人围桌坐下,气氛热烈而融洽。几杯自家酿的米酒下肚,话匣子便彻底打开了。
“辉子哥,俄罗斯到底啥样啊?是不是天天喝伏特加,顿顿啃大列巴?”堂弟怀礼明最是好奇,迫不及待地问。
怀礼辉笑了笑,撕下一小块红肠放进嘴里,慢慢嚼着:“伏特加是喝,但那玩意儿太烈,跟咱这烧刀子差不多,喝多了也上头。大列巴嘛,”他指了指桌上那黑乎乎、硬邦邦的主食面包,“就是那玩意儿,刚出炉的时候还行,放凉了能当砖头使。不过,他们那的蜂蜜是真不错,林子大,野花多,椴树蜜冲水喝,甜得很正。”
他捡着有趣的说:讲贝加尔湖的蓝冰,像一整块巨大的宝石,清澈得能看到水下几十米的鱼;讲西伯利亚森林里遇到的傻狍子,呆头呆脑,车开近了都不知道跑;讲俄罗斯人过新年的“严寒老人”(Дед Мороз)和雪姑娘(Снегурочка),跟咱们的年画娃娃有点像;讲阿列克谢那个糙汉,能徒手拆坦克发动机,也能被一只迷路的小松鼠吓得哇哇叫……
他刻意隐去了所有与危险、搏杀、放射性尘埃相关的字眼,将那片广袤、寒冷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,描绘得像一个略带粗犷的童话世界。
二叔听得哈哈大笑,二婶啧啧称奇,怀礼波眼睛发亮,连一向严肃的父亲怀远山,嘴角也噙着一丝笑意,偶尔插问一句关于森林或者矿产的细节。
母亲王淑芬只是静静地坐在儿子身边,仔细听着他平静而又有趣的讲述,然后又看着家人脸上放松的笑容,去年积压在心头的那些讨厌的委屈和憋闷,终于像屋外的薄薄的冰雪一样,在温暖的炉火和亲情里,一点点地逐渐消融了。
她不停地给儿子夹菜,脸上的止不住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舒展和满足。
“好!好啊!”二叔怀远河端起酒杯,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,“辉子在外面闯荡,见识了这么大世界,还能平平安安地回来,这就是咱老怀家祖上积德!大哥,大嫂,你们有福气!”
他转向怀礼辉,眼神里带着长辈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,“好好干!以后出息了,别忘了咱这老家的根!”
“忘不了,二叔。”怀礼辉端起酒杯,郑重地与二叔碰了一下。清冽甘甜的米酒入喉,带着粮食的芬芳。
父亲由于要开车,在旁边端着果汁,不停地和自己的弟弟以及儿子碰一下,表示自己在仔细地听着他们聊。他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,听着屋外不时响起的、带着乡土气息的鞭炮声,心中一片安宁。
财是否露白,气是否己出,在此刻,都己不再重要。重要的是,他回来了,踏踏实实地坐在这里,和家人一起,吃了这顿团圆饭。
冻土下的硝烟被挡在了门外,西伯利亚的寒风吹不进这温暖的堂屋。
大年初一的带着初春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,暖融融地照在桌子上每一个人的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