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青芷凝视着他被碎梅沾满的肩头,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:"看看。"
沈砚展开,竟是明昭十岁时的画像。画中小姑娘抱着布老虎酣睡,枕边赫然摊着他写的第一封信——"明昭小姐亲启"五个字依稀可辨。
"那丫头睡觉都不肯撒手。"柳青芷轻叹,"本宫最后问你一事。"她指尖点在画中女儿的笑靥上,"若他日你位极人臣,是选清流虚名,还是选...她?"
梅香突然浓烈起来。沈砚望见不远处假山后露出一角绯色裙裾——明昭到底没忍住跟来了。他忽然笑了,从怀中取出那枚带着牙印的玉牌:"臣选,让她继续做咬玉佩的姑娘。"
柳青芷眸中寒冰骤融。她转身时,步摇珠串终于发出清脆的碰撞声:"三日后殿试,别辜负那支御笔。"
假山后传来"哎呀"一声轻呼,绯色裙角慌乱地消失在梅影里。沈砚仍跪在原地,首到一片花瓣落进颈间,凉得他一个激灵。
申时三刻,御花园的梅林浸在琥珀色的夕照里。沈砚抱着锦袍穿过重重花影,终于在深处找到了独坐的明昭。
少女托腮望着满枝花苞,绯色裙摆垂落在青石板上,像一朵将绽的芍药。
"母后都告诉你啦?"她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,指尖绕着衣带打转,声音闷闷的。
沈砚在她身旁的石凳上轻轻放下锦袍,衣料与石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:"嗯。"
"父皇就是爱操心。"明昭揪着衣带上的珍珠嘟囔,耳尖红得几乎透明,"明明说好等我十八岁再......"
一阵风过,梅枝乱颤,惊落几片花瓣。沈砚突然单膝跪地,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衣料沁入膝盖。他从怀中取出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,小心翼翼地展开:"臣有物进献。"
褪色的蓝布中央,静静卧着一块雕着并蒂莲的青灰砚台。砚面有经年使用的凹痕,边缘处还留着墨渍浸染的痕迹。
明昭好奇地抚摸砚侧新刻的小字,忽然"呀"了一声——
这分明是沈砚当年摆摊卖画用的旧砚,侧面新刻的"永以为好"西字笔力遒劲,与原本磨损的"沈氏家藏"并列。
"臣少时家贫,唯此砚是父亲遗物。"沈砚声音发紧,喉结上下滚动,"若蒙不弃......"
明昭突然把砚台往怀里一揣,动作快得像护食的猫儿:"当然要!"她红着脸补充,指尖在砚台上无意识地摩挲,"...等你中了状元再还你!"
沈砚抬头,夕阳穿过梅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眼角那颗泪痣如朱砂一点,灼得他心口发烫。
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天,她也是这样蛮不讲理地,把玉佩塞进他手里,把一生刻进他的命数里。
"好。"他轻声应道,将这两个字和着梅香咽下,在唇齿间酿成蜜。
明昭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香囊,绯色缎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:"给、给你的!"她结结巴巴地解释,"不许嫌丑!我跟着母后学了三个月......"
沈砚接过香囊,指腹抚过那些不平整的针脚,每一处蹩脚的转折都是她笨拙的心意。香囊里装着干茉莉,混着一缕熟悉的发香——是她常用来梳头的桂花油气息。
暮色渐沉,远处传来宫女的呼唤。明昭不情不愿地起身,走了两步又折返,飞快地将一枝绿萼梅插在他衣襟上:"等到殿试,我......"
"我知道。"沈砚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,轻轻一捏,"等我。"
梅林小径上,少女的绯色身影渐渐融入暮色。沈砚摩挲着怀中的香囊,忽然发现内衬绣着极小的字——"愿君如梅,凌寒独放"。针脚细密整齐,一看就是柳皇后的手笔。
他低笑出声,小心地收好香囊。衣襟上的梅花沾了夜露,在月光下晶莹如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