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他痛苦地闭上双眼,两行滚烫浑浊的泪水再次决堤般涌出,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。他不敢、也无法面对李三那震惊、探寻、甚至带着一丝本能怀疑的目光。巨大的耻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。他猛地挣脱李三的手(或者说李三被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得下意识松了力道),踉跄着后退一步,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颓然地滑坐下去,沾满泥污和泪痕的双手死死捂住脸,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、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。
但揭露真相的闸门一旦打开,就无法再关上。在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虐的赎罪感驱使下,老侯猛地放下捂脸的手,枯瘦如柴、沾满泥土和血污(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树皮的)的手指,颤抖着、无比艰难地抬了起来。那根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,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凝聚着撕心裂肺的耻辱和锥心刺骨的痛楚。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,手臂沉重地指向打谷场中央,那个在日军刺刀旁颐指气使、对着惊恐百姓耀武扬威的身影——埋汰猴!
他的手臂颤抖得几乎无法维持方向,但那根手指却如同淬毒的标枪,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绝望和诅咒,精准地指向了那个身影。他用一种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、足以冻结灵魂的声音,从齿缝里挤出了那个让他万劫不复的名字:
“就……就是……那个……天打雷劈的……畜生……那个……千刀万剐的……大汉奸——‘埋……埋汰猴’!!!马……马泰厚……他……他就是我……我那……不肖的……孽种啊!!!”
屋内气氛凝重。煤油灯的火苗在微风中不安地跳动,将围在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拉长,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。桌上铺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,几个磨损严重的搪瓷缸子冒着微弱的热气。
沈连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粗糙的手指用力点在地图上“德胜村”的位置,指关节微微发白。“李三这小子!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,“他又折回去了!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?老侯的信……”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信封,重重拍在桌上,推向桌子对面的大师兄,“大师兄,你看看!老侯拼死送出来的!”
大师兄(通常称呼为大师哥)身材魁梧,面容刚毅,此刻也笼罩着一层阴霾。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小心地拿起信封,动作却异常沉稳。他迅速抽出信纸,借着昏黄的灯光,目光如炬地扫过上面的字迹。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,眉头越锁越深,看完后,他沉默地将信递给身旁的韩璐,又示意给另一边的二师姐看。
韩璐,这位英气勃发的年轻女子,一把接过信。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,明亮的眼睛急切地捕捉着信上的每一个字。随着阅读,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,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,仿佛被信中的内容扼住了喉咙。二师姐凑近,同样看得心惊肉跳,紧咬下唇,眼中闪烁着愤怒与担忧的火焰。
一直端坐在主位,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肩章却依旧透着一股威严的张将军,沉声开口。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:“沈连长,信上怎么说?情况有多糟?”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。
大师兄深吸一口气,代韩璐和二师姐回答道:“将军,信是老侯写的。鬼子在德胜村加强了布防,设了陷阱,就等着我们。老侯和李三兄弟处境极其危险!老侯是豁出命才把信送出来的!”他的声音里带着对战友深深的担忧和敬意。
张将军微微颔首,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击着,发出笃笃的轻响,显示出他内心的计算。他抬起头,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众人:“我们这里,连同刚收拢的弟兄,还有七千余可用之兵。这股力量,不能浪费。伏击鬼子的援军,切断他们的后路,为德胜村的行动创造机会,这是我们能做的!”他顿了顿,语气斩钉截铁,“庞团长!”
“到!”一位精悍的中年军官立刻起身,站得笔直。
“你带你的团,立刻组织乡亲们,掩护他们向西北方向的安全区转移!要快!务必保证乡亲们的安全!”张将军的命令简洁有力。
沈连长闻言,脸上却掠过一丝更深的忧虑,他重重叹了口气,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:“将军,乡亲们……大部分老弱妇孺还在村里,就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啊!这转移……恐怕凶多吉少……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深深的无力感,眼神中充满了对乡亲命运的悲悯,“但是!能救出一个是一个!我们尽力!”最后一句,他说得异常坚定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“大师哥!”韩璐猛地抬起头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,打断了沈连长的话。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