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脏,缓缓前行。车轮碾过碎石,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,如同命运的叩击。
路途漫长而艰难。顾明远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,偶尔会被颠簸或疼痛惊醒片刻,眼神涣散茫然,很快又陷入沉睡。方静医生定时检查伤口、更换敷料、注射药物。林岚则负责喂水、擦拭身体(动作极其小心,时刻警惕着心口的秘密)、观察他的状态。每一次俯身靠近,看着他苍白消瘦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侧脸,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呼吸,林岚的心绪都复杂难言。愧疚、担忧、一丝隐秘的期盼,还有那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秘密,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王铁柱带着警卫班高度警惕,在队伍前后穿梭,像最忠诚的猎犬。他看向顾明远的目光充满了近乎虔诚的崇敬,看向林岚时则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。这种纯粹的信任,让林岚心中的负罪感更深了。
经过数日颠簸,队伍终于进入相对安全的陕甘宁边区核心区域。气氛明显不同,沿途能看到整齐的农田、充满活力的乡村,还有背着书包唱着歌的抗大学员。一种蓬勃向上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在一个被延河水环绕、窑洞依山而建的宁静小村庄休整时,发生了一件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事。
村里的交通员送来了一封“家书”,指名交给“顾明远同志”。信封是边区常见的粗糙土纸,字迹歪歪扭扭,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和地址。
“家书?” 王铁柱有些疑惑地接过,“队长老家不是早没人了吗?” 他下意识地想拆开。
“等等!” 林岚的心猛地一跳,一种保卫干部特有的警觉瞬间升起。顾明远的背景资料她很清楚,这个“家书”来得太突兀。她伸手接过信封,触手感觉纸张的质地似乎比边区土纸更细腻一些。她不动声色地对方静和王铁柱说:“顾队长现在昏迷,我先替他收着。等他醒了,看情况再给他。” 她将信自然地揣进自己外衣口袋,动作流畅,掩饰着内心的惊疑。
夜深人静,在分配给她的简陋窑洞里,林岚确认外面无人后,才拿出那封信。她没有拆开信封,而是小心地对着油灯,仔细观察。信封的封口处,有一道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察觉的、不同于普通浆糊的**粘合痕迹**。她屏住呼吸,用一根细细的针尖,极其小心地沿着那道痕迹轻轻划开。
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。上面是几行看似寻常的家常问候,询问身体,叮嘱保重,落款是那个陌生的“家人”。然而,当林岚将信纸凑近油灯,让火焰的热力微微烘烤信纸背面时,几行清晰的**密写小字**,如同毒蛇般缓缓浮现出来!
**“S:**
**安抵甚慰。汝处圣地,价值非凡。速愈,深潜。**
**抗大中枢,耳目所及皆重宝。军事部署、高层动向、内部倾轧,凡有所得,速报。**
**彼处赤化甚烈,谨防移志。牢记身份,效忠党国。待机而动,为反共大业立殊勋!**
**‘渔夫’令。”**
没有署名,只有那个冰冷的代号“S”!以及落款“渔夫”——一个显然更高级别的指挥者代号。
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钢针,狠狠扎进林岚的眼中,也刺穿了顾明远用生命换来的短暂平静!军统!他们从未放弃他!他们不仅知道他还活着,知道他要去延安,进入抗大,甚至还对他寄予了巨大的、极其危险的期望!将他视为打入红色心脏最深处的钉子!
林岚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信纸在油灯的火苗旁簌簌作响,几乎要被点燃。巨大的愤怒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。愤怒于敌人的阴魂不散和歹毒用心;寒意则在于,这封密信像一个残酷的提醒——顾明远,这个刚刚被组织承认为英雄、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男人,他的身上,还烙着无法摆脱的“S”印记!他过往的身份,像一条无形的锁链,随时可能将他拖回黑暗的深渊。
她该怎么办?立刻报告?将信交给陈锋或者延安保卫局?这无疑是最“正确”的选择。但后果呢?顾明远刚刚争取到的、在延安治疗和喘息的机会将瞬间化为泡影。保卫局会如何看待一个刚被军统激活的“S”?等待他的,恐怕不再是抗大的课堂,而是冰冷的审讯室,甚至更糟。他拼死证明的清白将再次被浓重的疑云笼罩,他那颗向往光明的心,可能就此彻底熄灭。
不报告?隐瞒这封致命的密信?这等同于包庇敌特,是她作为保卫干部最严重的背叛!一旦事发,不仅她自己万劫不复,顾明远也难逃通敌的嫌疑,百口莫辩。而且,她如何能保证顾明远在军统的持续压力下,不会动摇?如果他真的执行了指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