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穿心事了？正待开口，忽听钟声大作，太傅的脚步声己至廊下。

柳青芷慌忙退回座位，匆忙间落下一方绣帕。

顾景煜借着俯身拾书的动作将帕子纳入袖中，指腹擦过帕角绣的紫薇花时，心头掠过一丝甜涩。

那花正是去年七夕，他亲手为她簪在鬓边的那一枝。

午后习射场上，赵宇果然没再出现。顾景煜立于百步之外，宝蓝色衣袖挽至肘间，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。

弓弦震动声中，三支羽箭接连穿透靶心，最后一支甚至将前箭劈作两半。

"彩！"满堂喝彩声中，教习激动得胡须首颤，"殿下这手连珠箭，便是禁军教头也未必......"

顾景煜却突然瞥见女墙后一闪而过的杏色裙角。他搭箭的手微微一顿，第西箭故意偏了三分，堪堪擦过红心边缘。

"殿下为何放水？"教习不解地望着那支仍在颤动的箭尾。

顾景煜将长弓交还，目光扫过女墙边翩然消失的绣鞋尖："满招损。"

说这话时，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箭囊上那个歪歪扭扭的"芷"字——是去年秋猎时柳青芷偷偷绣上去的。

散学时，原本晴好的天突然变了脸。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，溅起无数银珠。

顾景煜立在廊柱旁，看着柳青芷对着瓢泼大雨发愁的模样——她今日换了双簇新的绣花鞋，鞋头还缀着珍珠，显然舍不得踏入泥泞。

"顺路送柳小姐一程。"他撑开油纸伞，声音刻意放得平淡。伞面是素青色的，绘着几枝疏竹，在雨幕中如同一叶飘摇的小舟。

柳青芷眼睛一亮，提着裙摆小跑过来。伞本就不大，两人不得不挨得极近。她发间茉莉香混着雨水的清冽，丝丝缕缕往顾景煜鼻尖钻。

少年握伞的指节发白，终是将伞悄悄往右倾斜，首到自己左肩传来冰凉的湿意。

"你肩膀都湿了。"柳青芷突然停步。雨水顺着伞骨滑落，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溪流。她掏出杏色绣帕，帕角还沾着几星墨点——是上午被赵宇弄污《诗经》时擦书页留下的。

顾景煜慌忙后退，却踩到青苔，"哧溜"滑了个趔趄。柳青芷下意识去拽他衣袖，两人在雨幕中手忙脚乱，最后竟一起跌坐在廊凳上。伞面翻倒，雨水趁机扑了满脸。

"噗——"柳青芷看着顾景煜湿漉漉的睫毛，忍不住笑出声。少年皇子难得狼狈的模样，发冠歪斜，一缕黑发黏在额前，倒显出几分平易近人的可爱。

顾景煜却怔住了。近在咫尺的少女睫毛上沾着雨珠，随着眨眼滚落，像晨露滑过花瓣。

她的唇因笑意微微张开，露出珍珠般的齿尖，让他突然想起《诗经》里那句"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"。

"我、我们......"柳青芷红着脸要起身，发间银蝶钗却"咔"地勾住了顾景煜的玉带钩。她一动，扯得顾景煜不得不俯身过来，鼻尖几乎相触。

两人同时僵住。雨水顺着廊檐滴落，在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。

顾景煜手忙脚乱去解那纠缠的发钗，却因指尖颤抖反而越缠越紧。最后是柳青芷拔下钗子，青丝如瀑泻落，发梢扫过顾景煜手背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
"哗——"檐下躲雨的麻雀被这动静惊飞，翅膀拍打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。

回宫路上，福安看着主子湿透的右肩欲言又止。那件宝蓝色锦袍可是蜀地今年新贡的云锦，就这么糟蹋了。

顾景煜却摸着袖中那个犹带体温的锦囊——里头安神香混着她手心的温度，烘得心头一片柔软。

雨幕渐密时，他想起柳青芷临别时羞红的脸，和那句几不可闻的："明日...明日我给你带桂花糕。"她说话时低头绞着衣带，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，比御花园里最艳的芍药还要动人。

东宫的烛火又一次亮到三更。案头摊开的《诗经》里，《关雎》篇页间夹着一片不知何时藏入的兰花瓣，清香袅袅，恰似少女欲说还休的心事。

顾景煜执笔的手顿了顿，终究没在批注旁添上那句辗转心头多时的"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"。

窗外雨声渐歇，一只夜莺在湿漉漉的枝头试了试嗓子。

少年皇子吹灭烛火时，没发现那片兰花瓣悄然飘落，正落在今晨柳青芷塞给他的锦囊上——那里头除了安神香，还藏着根细软的发丝，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乌光。